我曾在觀看直播間10分鐘后搶下一款59元的“捏捏”玩具。那是期末周的一個深夜,我復習到頭暈腦漲,刷到一位博主正在捏“史萊姆果凍”,咕嘰咕嘰的聲音配上軟軟的材質、Q彈的畫面,我沒多想就下了單。等玩具寄來后,體驗其實并不如預想中那樣解壓,但在直播間搶購、等待快遞、拆箱開封的過程中,我的焦慮情緒被短暫打散了。
像我這樣的年輕人不在少數。2024年中國新青年消費需求類型中,“取悅自我”的占比達46.28%。處于求學、求職、初入職場的不同階段,我們在毛絨玩具、模型拼裝、live house門票中尋找小小的松弛感。哪怕只是一次短暫逃離,也足以支撐一個低落期的精神續航。
是什么在驅動情緒消費?與其說這是“消費降級”,不如說是“消費轉向”。父母一輩更注重“性價比”,我們則更看重“心價比”。
我們成長于經濟快速發展的時期。一方面,很多人確實比過去更有閑錢:可能是家庭支持,也可能受益于經濟發展帶來的資源積累,讓不少年輕人具備了“為興趣埋單”的能力。即便不算真正“富裕”,也有“花點小錢圖個開心”的空間。
另一方面,我們經歷了價值觀的劇烈變化。在高房價、就業壓力、社會競爭日趨激烈的現實面前,大宗消費對于初入社會的年輕人而言壓力不小。DT財經與微博錢包的調研顯示,無論工作年限長短,參與者最感“缺錢”的時刻幾乎都與房租、房貸有關。于是,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:與其追逐一個遙不可及的消費目標,不如先在當下活好,“不買房也能過好生活”的理念漸漸被更多人接受。消費不再只是實現目標的手段,也是一種過程的享受。
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,我們越來越愿意通過低單價、低門檻、高頻次的情緒消費活動,為自己的生活點綴片刻“秩序之外的喜悅”。情緒消費的魅力,恰恰在于它打破了理性規劃的剛性節奏。它不是KPI(關鍵績效指標),而是一種即時性的獎勵。有時候只是一杯咖啡,有時候是下班路上順手買的毛絨玩具,有時候是蹲守直播間搶到的一個隱藏款盲盒。它不一定貴,但必須“正中我意”,要帶來一種“只有我懂”的快樂。正如泡泡瑪特所代表的潮玩經濟,外形或許并不符合許多人的審美標準,卻制造出了一種“懂得才懂”的圈層壁壘。它販售的不只是玩具,更是象征一種“知曉流行、敢于表達”的態度。
情緒消費的魅力,還在于它嵌入生活的方方面面。算法推薦讓人總能“剛好看到自己想要的”,社交平臺上的情緒表達,又反過來成為平臺識別和引導消費的依據。從“白天冰美式,晚上薏米水”的養生焦慮,到“博物館文創”的療愈想象,從景區人像拍攝,到話題周邊收藏,這些情緒消費既是個體情感表達,也逐漸成為身份建構與社會連接的方式。
年輕人的需求與市場在雙向奔赴。情緒消費也激發了新的產業活力。文旅、文創、內容電商、IP運營、線下體驗空間等多個領域,正圍繞“情緒價值”加速創新升級。蘇州甪直古鎮以數字化演藝融合江南文化,打造沉浸式場景,吸引大量年輕游客,帶動旅拍、互動演出等多元消費;“絨饃饃”以肉夾饃為原型,圓滾滾的外形、柔軟觸感和俏皮表情迅速出圈,甚至遠銷海外;寵物主題咖啡館不僅提供陪伴服務,還衍生出周邊、攝影等附加消費,形成完整的“治愈經濟”鏈條。
隨著社會的發展,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已經從物質延伸至精神層面。年輕人的“情緒需求”,不僅創造了新的增長點,也拓展出更多有人文溫度的消費場景。
當然,情緒消費并非沒有短板。正如人民日報評論所指出,它的供給質量和效率仍待提升,部分產品存在粗制濫造、同質化嚴重的問題;也有用戶擔心平臺對情緒數據的收集使用不夠透明;加之情緒消費形態靈活、邊界模糊,確實也給監管帶來了挑戰。
真正值得思考的,不是回到“用錢換功能”的舊思路,而是如何讓更多人以更合理的方式享受情緒價值。這需要企業提供優質產品與溫柔服務,平臺加強內容審核和技術保障,也需要政策層面完善制度設計,推動情緒消費在良性生態中持續成長。
如何在“經濟壓力”與“精神需要”之間找到平衡?如何讓情緒消費成為提升幸福感和社會流動的正向力量?這是市場、政策與個體都該認真思考的問題。而我仍記得那個考試周的深夜,那個因為一個59元玩具而睡得更安心的自己。喜悅,產生于秩序之外的一瞬間。哪怕只是短暫的,那種情緒被看見、生活被承認的感覺,就是一種被賦予意義的生活方式。
來源:中國青年報